自由谈/透过等待的万花筒\吴捷

2023-08-22 10:30:01 来源：大公报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等待，谁未曾经历过？等车，等人，等病癒，等花开，等战争结束，等退休大吉。等待是路，连接人生一个又一个情节，一座又一座里程碑。

等待的滋味可以非常甜美。因为期待，因为想像，等待的过程与得到的一瞬几乎同样幸福。等待新书发售，等待升职结果正式公布，等待豪华邮轮环球之旅……如果美好的目标已遥遥在望，那么通向它的路程也会是快乐的旅途。当然，作为优秀员工的你和我，是从来都不曾坐等下班，也不曾苦等周末和假日的。“君命召，不俟驾而行”，孔夫子就是我们的榜样。公司或老板一个电话打来，就迫不及待、开开心心加班去啦。

都说人生苦短，所以屈原“令羲和弭节兮，望崦嵫而勿迫”，李白“恨不能挂长绳于西天，系此西飞之白日”，让时间过得慢一点。可是等待好事发生或爱人到来时，却又希望眼下这段光阴快快过去，自己飞越日历和时钟，直接空降到那美好的一刻。“待月西厢下，迎风户半开。隔墙花影动，疑是玉人来。”张生读懂了崔莺莺的诗谜，兴奋如热锅上的蚂蚁。“呀，才晌午也，再等一等……无端的三足乌，团团光烁烁；安得后羿弓，射此一轮落？”如此把太阳东拉西扯，这些文人好像没有考虑过太阳的心情吧？

基于现实的文艺作品，等待的主语常是女性，被动等一个不回家的人，等一个偶尔来访的人，等一个即使回了家心也在外面的人。中国南朝之后大行其道的闺怨诗，诗中女性生活优裕，独居华屋，望穿秋水，百无聊赖。旧戏曲小说里的富家小姐等落难公子金榜题名回来迎娶她，王宝钏守寒窰十八年等薛仁贵功成名就衣锦还乡。Karen Carpenter翻唱的老歌《Please, Mr. Postman》：“请等一下，邮差先生，等一等，请再看看邮袋里有没有给我的信？”她“一直站在这里耐心等待”，盼望远方的男友有回来的消息。邓丽君的《你怎么说》以女性口脗埋怨负心人：“你说过两天来看我，一等就是一年多。”她一九八五年在日本发行的单曲《爱人》，唱的是一位女性“第三者”。歌词中她对他说，“只要你能有时来我这里看看，我就甘愿做一个等待的女人。”这首歌成为当年日本广播点歌流行榜冠军。

这种情形在二十一世纪难以想像。越来越多的女性财务自由，心灵独立，喜欢就买，不行就分，她们不需要等待一个影子，一个空虚的承诺。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将此类文艺古董放在文学史、流行音乐史中，当作纯艺术来欣赏。日本演歌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风靡一时，很像中国古典闺怨诗：一切都是套路。它以传统的音阶和曲调，搭配较为固定的一套词语、意象，如浮萍、落花、酒、雨、泪，在传统主题（如失恋、单相思、不伦之恋）之下排列组合，胜在高度程式化及其中的点点新意。欣赏一首中国闺怨诗或日本演歌，就要看作者如何巧妙地旧瓶装新酒，把大致相同的原料酿出新奇的色香味。如此在传统之上不断微小创新，就积累成了文学艺术的历史。

村上春树在结婚的第二年当了半年“家庭主夫”。在《模范主夫》一文中他回忆：自己在家做饭、洗碗、洗衣、熨衣、打扫房间。因为穷，装不起电话，妻子若下班推迟也无法通知他，他做好晚饭，一边读书一边枯等，不过“那半年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一页。”我有朋友夫妇特立独行，平日各做各的，谁都不等谁，你逛你的街，我玩我的乐器，就像搭伙过日子的普通室友，貌似过得也很开心，令我辈只羨自由不羨仙。

等待预期中的噩耗，比如体检结果，最为焦灼劳神。人心很奇怪，明明感到大概率不妙，却仍希望快快得知，速速宣判，因为悬空的感觉比噩梦成真那一瞬好不了多少。若需长期治疗，无止尽的见医生、检查、住院、输液、覆诊，其间无法做成最基本的日常之事，这种无奈的等待如小虫日夜齧咬着肌骨。病去如抽丝，这时又忍不住想把太阳拉拉扯扯，让一天天迅速过去，把人生的视频快进到出院或痊愈之时了。

然而人生之车并没有加速器和煞车，无论前方是火灾地震泥石流还是开满鲜花的山谷，都只能匀速而过。只是在等待结束或者结果的过程中，时间仿佛进入了某种引力场，从而发生弯曲，一时如白驹过隙，一时又度日如年。如果知道那种引力场只不过是人的错觉，而错觉可以用理性来驱散，就可以尝试以淡泊之心专注于当下的驾驶，既不得瑟，也不路怒，心无旁骛，泰然驶入逆风、坡道、青山绿水或刀山火海。毕竟，窗外的一切风景迟早都会被甩在身后，任何好运、噩运、繁华或寂寞都不会长久。

因为生命就是无休止地等待下一件大事发生。它到来了，然后转瞬即逝。《圣经．传道书》：“凡事都有定期，天下万务都有定时。”建造有时，拆毁有时。欢乐有时，痛苦有时。罹病有时，痊愈有时。享受逍遥富贵时要常怀摇落之思，深陷臭泥潭中要有无畏的希望。当我们尽了努力，就耐心、平静、勇敢地等待结果。那结果，无论幸与不幸，都不是人生的终点，而是通向未来无限可能的路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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